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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回忆录番外
上：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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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7年秋
巴黎，布蔸内街三十四号，维勒鲁瓦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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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可是屋内还是非常闷热。尼古拉·德·纽夫维尔元帅伸手在棋盘上挪动了一下棋子，但他的目光却转移到大堂的另外一头。
那里他的妻子玛德琳娜·德·布兰什弗夫人正坐着在一位女伴的帮助下刺绣一条精致的长亚麻布，她们的脚边有三个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着玩具小马。其中大一点的女孩是元帅和夫人的长女卡特琳，她明显对这个游戏缺乏兴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搂着布娃娃，时不时朝着父亲的方向张望；卡特琳的两岁的弟弟同样对这游戏不得要领，因为他还太小，只会在玩具马队周围爬来爬去，偶尔伸出手指推倒一两个，然后哇哇叫。
所以其实在玩的只有那最后一个孩子。他在一个小堡垒周围将小马排成队，先是梯形的，然后是半圆弧队形。他认真的推进自己的那个小具规模的马队，然后在推进的过程中改变着马与马之间的距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纽夫维尔元帅看着这个乌黑头发、脸色白皙的孩子，脸上有一个安静的微笑。
“夫人，您别这么担忧啦。”突然元帅听见妻子的女伴对妻子说话，“小查理不会有事的，哪个小孩会不发烧呢？医生已经在照顾他了，我保证他不过两天就会好起来。”
纽夫维尔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消失了。
“我但愿您说的对。”他妻子小声回答，“可今年年景不好，天气古怪，很多人都说这是主想要惩罚罪人的征兆。您看，夏天过去这么久了，天气还那么闷热。往年不到十一月这屋子就该生火了……可今年……”
“您今天心不在焉，元帅。”纽夫维尔对面椅子里伸出一只手，在棋盘上用一只棋子吃掉了元帅的一枚骑士。“每一步都缺乏攻击性，这样下去您就要输给我了。”
纽夫维尔调回眼神。他的对手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他穿着漂亮的蓝色绣花外套，里面衬着带花纹黄色背心。他的眼睛与外套的色彩相匹配，在一头浓密显眼的暗红色头发衬托下总是特别引人注目。
“您不该过早下判断，陛下。”他回答着，又走了一步棋。“战略是一种需要耐心的艺术。不仅仅是指您出手的方式和时间，还有您的态度，您的举止，以及您在对手眼中暴露了什么。”
“您是说这就像打牌一样，明明手里拿了好牌却要装作很糟糕以引诱对方上钩吗？可我看这并不一样。棋子可都摆在那里，您会不会输，难道我睁着眼睛看不见吗？”
纽夫维尔再次笑了，他喜欢小路易的机智和敏锐，尽管作为一个孩子，他大多数时候并不知道把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被马扎林首相指派当小国王路易的主导老师刚满几个月，这段时间内，国王和作为国王陪读的王弟安茹公爵经常离开王宫到他府上去上课和玩耍。兄弟俩都很喜欢维勒鲁瓦大宅，不仅因为大房子和花园很漂亮，更因为这个地方是兄弟俩唯一不需要上奏通报就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没有一大堆侍卫和侍女跟着，玩的更尽兴更自由。
虽然时间并不长，纽夫维尔却很快喜欢上了小国王和他弟弟。他起初并没想到身为法国元帅的自己会心甘情愿担任宫廷保姆的工作，可事实证明他挺喜欢孩子，尤其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他们性格喜好渐渐成型，调皮捣蛋却充满了创造力，开始理解周围的人和环境，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对王室兄弟显然都很聪明，虽然性格有点不同，且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菲利普殿下放下手中的小马，走到一边拿出一把木头玩具剑。
“前进！”他用稚嫩的声音指挥幻想中的马队，“法兰西向前冲啊！卡特琳，扔掉你的布娃娃，我们要进攻西班牙了！杀！杀！杀！！”然后他跳到一张靠背椅子上。
纽夫维尔朝自己妻子使了个眼色，布兰什弗夫人立刻丢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拿走了小殿下手里的木头剑。
“天哪，我们的小女孩怎么能这么粗鲁呢？”她微笑着说。
“我今天没有穿裙子。”菲利普殿下不满意的说，“我又不是真的女孩。”
“不论您穿不穿裙子您都像个公主一样漂亮。而真正的淑女不论穿什么，都要保持优雅。”
纽夫维尔回过头来，跟国王说话。
“我说‘您在对手眼中暴露了什么’并不指打牌时候的那种虚张声势，陛下。您说得对，棋子都摆在那里给您的对手看，您没办法隐藏。当您没办法隐藏的时候，关键就看您怎么控制自己了。”
“我不太明白。”陛下直截了当的说。
纽夫维尔身体前倾，正准备跟国王继续解释，突然一阵敲门声，前厅的门开了，一个仆人有点慌张的走了进来。
“主人，对不起，是医生。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关于您儿子查理……”
纽夫维尔立刻站起身，他听见角落里的德·布兰什弗夫人惊慌的撞到了摆放着刺绣的架子，一大块白色的亚麻布掉在地上。
“天哪，怎么回事？”她飞跑过来，“我儿子怎么了？”
“你该留在这儿，我去跟医生谈话。”他对妻子说，“我们不能把国王和他兄弟留给仆人照顾。”
“上帝啊，求求你，我可不能在这里等消息！”妻子大声嚷。“这会让我发疯的！”
纽夫维尔看了看国王。路易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请你们一起去。”他说，“我能照顾自己和我弟弟。”
元帅朝国王鞠了一躬，“谢谢您，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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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坐到我对面来，跟我下棋吧。”路易对弟弟说。
“我不想下棋！”小公爵刚刚的怒气还没有消退。“我想进攻西班牙！”
“用那个进攻西班牙，你就只是个冲锋的小兵。”国王指了指弟弟手里的剑，“而用这个，”他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棋盘，“你就能当元帅。你怎么选择？”
尽管有点不乐意，但小公爵在哥哥面前坐了下来，两只眼睛仔细的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我快要赢了。”国王得意的说。
“所以你非要我陪你玩对吗？”小公爵说，“你就是不肯放弃任何赢的机会。”
“你想让我允许你赢，只要开口请求就好啦。”路易说，“说‘亲爱的哥哥，让我赢一次吧’。”
菲利普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的把一个棋子朝前推了推。
“这是自杀棋！”路易笑了，他毫不留情的吃掉了弟弟的棋。“你从昨天起就脾气不好，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怎么了。”殿下说，“你让亨利埃塔在吃点心的时候坐在你旁边，可那是我的位置！”
“国王可以让任何人坐在他身边。”路易说。
“不对！”殿下大声说，“我永远都拿不到最好的，可我应该是第二位，全法兰西的第二位。你不能随便把我的位置给别人。”
“法兰西的第二个位置，是我将来的王后的。”路易说，“不信你去问母后。”
殿下的嘴唇抿起来，绿眼睛里快要着火了，他把另外一个棋子向哥哥推过去，仿佛把哥哥看成了西班牙堡垒，而棋子则是自己的马队。
陛下毫不犹豫的再度吃掉殿下的棋。
“你的怒火让你不断犯同一个错误。”他指出。
“这话该说你自己。”公爵再一次推了一个棋子，同样的走法。可是这次等陛下把这枚棋子从棋盘上拿走的时候，殿下突然笑了。
“将军。”他说，拿起他仅剩下的唯一一个骑士，在国王刚才为了吃掉他前面所有棋子而空出来的那条路上一路跳跃，攻破了国王的阵营。
“不可能！”路易眼睁睁看着弟弟拿走了他的国王。
“放下！这不算！”
“怎么不算？”公爵高高举起从国王棋盘上夺走的棋子。“你一心只想着赢，就没看见别的可能，这是你自己错了。”
“你的手段不公正。”国王生气的说，“放下，我们再来一局。”
“有本事你自己来抢！”菲利普转身就走，路易这下真的火了，他一把揪住弟弟的袖子，可是公爵已经把棋子扔到另外一只手上去了。
“你太慢了，哥哥！”他冲到大厅的另外一头。
抱着布娃娃看热闹的卡特琳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笑声终于让小国王恼羞成怒。他吼了一声，冲向弟弟，把他撞到在地毯上打滚，弟弟也不甘示弱的抓住他那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又拉又扯。
当他们两个人滚在德·布兰什弗夫人刺绣的亚麻白布中难解难分的时候，卡特琳居然扔掉娃娃，在一团布料周围兴奋的来回跳来跳去，一只手拿起了殿下刚才玩的木头剑，喊着菲利普加油。
可就在这时候，大厅的门被撞开了，卡特琳慌忙躲到角落，他看见父亲冲了进来，一把掀掉亚麻布，把下面头发乱糟糟的陛下拉了出来。
“国王的卫兵在哪里？！！”他带着嘶哑的嗓子叫。
有两个从王宫跟来的卫兵出现在门口。
“把陛下带走，快！快！”纽夫维尔元帅命令，“陛下和殿下不能在这个房子里多留一分钟，马车在德夏舍街的后门。”他说着捡起地上那条长长的白色亚麻白布，包裹住国王的脸。“陛下，在上马车前，请您尽量屏住呼吸。”
“出什么事了？”国王的声音从亚麻布下面传出来。
“我的儿子查理……”纽夫维尔元帅说，“我恐怕他的病情很可怕，而且会传染。”
门外传来德·布兰什弗夫人绝望的大哭声。
卡特琳抱起角落里的布娃娃，朝门口跑了出去。
在很多人反应过来之前，安茹公爵也猛地挣脱了那个抓住他胳膊的卫兵，跟着她跑了出去。
“殿下！”那个士兵准备去追公爵。却立即被纽夫维尔元帅挡住。
“先把陛下带走。”他说。“绝对不能为任何事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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