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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漫 Nana同人】夭折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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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TrapNest的意思是,陷阱的巢穴。

 

也就是一张,一旦被诱惑,就会掉入其中牢牢被纠缠的网。

 

当我第一次向你解释这个词语的时候,Nana, 你说这个名字,一定出自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子之口。

 

Takumi第一次给我来电话,是在Blast刚刚成立的那个夏天。

 

“来看我们的表演吧,莲。”他只是这么说。他总是如此简单就能达到目的,仅仅因为这一句话,我便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与我们同等出身的摇滚乐团,究竟如何在职业领域崭露头角?

 

由于新干线直达车票的昂贵超过我荷包的承受力,我决定跃上首班慢速列车,一路被折腾二十多个小时,途径大大小小无数乡镇小城,转车数回,才在傍晚的时候按照他简讯传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个俱乐部。

 

我以为Takumi一定是想让我看看TrapNest今日的风光出道,才兴师动众地把我从老家叫来的,然而事实却令我惊讶万分。

 

七点应该开演的音乐节目,因为顾客的稀少一直拖到八点半才开始。主办方面也没有解释或者做任何有关乐团的背景和成员介绍,只是单纯把人赶上台了事。不要说Takumi阴沉着一张脸,就连鼓手直树也没有了以往的兴高采烈。Layla穿着一条极不适合她的低胸短裙站在台上,同样无精打采。

 

她唱了两首在老家耳熟能详的老歌,下面的掌声稀稀落落。生意人继续谈生意、情侣继续亲亲我我,根本没人当台上的乐队存在。第三首稍带摇滚乐风的前奏刚上来,就有客人知会使者说音乐太吵,让他们过一会儿再表演。

 

我听见Takumi在放下吉他时光火地踢了一下直树脚边的鼓,引得直树哇哇乱叫,Layla发现了台下的我,十分开心地朝我招手。

 

“刚到吗?”Takumi挨着我坐下,忙不迭点起烟来。

 

“来了一会儿了。等了一个半小时,却只听了二十分钟。”我说。

 

“我们很惨啊,莲。”Layla扑倒在我肩膀上,详装哭泣,“我要回泰那里去,我不要唱了。”

 

“你就这点觉悟啊。”我笑她。

 

“这些人,跟老家的人完全不一样。”Takumi重重地把烟盒与打火机拍在桌面上,大声跟我说,“与其说是更为功利,倒不如说是根本很难被触动。”

 

“像冰山!”Layla在我耳朵边上说。

 

“不奇怪。”我说,“这里的人恐怕是什么样的另类音乐都见识过,对他们来说再没什么是新鲜的。”

 

“我们还没沦落到要迎合别人喜好的地步。”Takumi冷冷地说。

 

“我又没这么说——不过刚刚两首可都是爵士乐。”我不动生色、保持平稳的语气。如果想在Takumi恼怒的时候反驳他,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他虽然面有愠色,但看来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静静地吐了两口烟圈,而后陷入沉思。

 

“泰怎么样了?老家那些人怎么样了?都好吗?”直树乘着Takumi发火的空挡开始转移话题。

 

“想家就给我滚回去!”Takumi怒视直树,“反正TrapNest少了你也没关系!”

 

直树吐了吐舌头。大概能受得了Takumi这种暴君脾气的人除了天性开怀的他就再也没别人了。

 

“成员又少了啊?你们的第三任吉他手呢?”我环顾四周也没找到方才舞台上那个水平很僵的凑数者。

 

“那是老板找来临时救场的啦。淳生Takumi的气,回老家去了。”Layla就着我的杯子喝起来,结果被度数很高的烧酒呛到了喉咙。

 

“你也给我收敛点。”尽管同样是一脸怒气,但Takumi责备Layla的语气总是要轻很多,他把手边的水杯推到她面前,但是被她撅着嘴挡开了。

 

“呐,莲,不如你来加入我们吧。”Layla突然毫无征兆地提议。

 

“不好意思。我现在想做的是Punk音乐,想弹的是贝斯。这两点TrapNest都不能满足我,除非你们把Takumi也换了。”我说。我的话引得直树报复性地扑哧一笑,但是Layla却没有笑。

 

“这样下去会被泰看不起的。”她轻声说。

 

Takumi的眼睛抬起来,目光从Layla洁净的脸上扫过,慢慢移到我身上。

 

“泰和我之间,你永远只会选择他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

 

“这是什么问题?”我觉得这未免太可笑了。

 

“我是认真的。”Takumi继续盯着我,此时已经留到后背的长发让他的脸看来比以往更为消瘦,下巴几乎是削尖的。这家伙,莫不是为了乐队的事劳累过度,太久没碰女人了吗?即使如此也不该随便拿我开刀。

 

我清了清喉咙,有些故作镇定地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为何开口时还特意压低嗓音:

 

“我给你们写一支新歌吧。”

 

Takumi嘴角牵动了一下。就在Layla和直树松了口气、开始连声道谢的时候,他只是略微抬着下巴,向空气中再度吐了一口烟。

 

“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打发掉。”他说。

 

Nana, 我一直以为你天生与Takumi为敌的原因和阿八有关。不过其实远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很讨厌他了,不是吗?

 

12

 

Nana, 我第一次拒绝TrapNest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变得很复杂。那只是单纯的“想”与“不想”的问题。就好像我躺在阿伸家地板上突然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那样,首次东京之行同样突然地给了我答案,让我暂时打消了出道的念头。

 

那个时候,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比任何其他事都更重要,而Blast的成立才刚刚给了我放手一搏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比之Bloot, Blast又有了很大的优势。阿伸是个非凡的吉他手,而对于Punk来说,Vocal显然要比之前的Keyboard更为重要。.

 

一开始,泰反对你加入。因为你既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也没参加过任何乐团,尽管阿伸说你天生嗓音很不错,但作为一支Punk乐队的主唱,单靠这点显然是不够的。我力保了你。这并不是出于对你的迷恋或是男人沉迷于肉体欲望时产生的某些幻觉(我并不否认自己有过那些幻觉),而是因为,我从你初见我时那种吃人的眼神中看出你的某种本性。

 

我一边弹着吉他和阿伸练习和音,一边跟泰保证说,我会在一个月时间内把你训练成合格的乐队主唱。

 

Nana, 那时候你称我魔鬼音乐教练,几乎每天都要朝我竖中指。不过你到底坚持下来了。这让所有人都很吃惊,他们都说你性格很阴郁,从不对什么事情报以热情或常性。但是只有这一件,你刻苦的付出并不少于任何人。

 

“也只有莲做得到而已,‘猫眼’在我们班上可是从没买过任何老师的账。”阿伸由衷地佩服我,“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要把她变成主唱的?”

 

我怎么想到的?这我没法解释。我只能说,那天守在阿伸家终于等到你的时候,我欣喜若狂。

 

Nana, 不论你信不信也罢,圣诞之夜见过你以后,我一直都不曾忘记。我甚至试图去找你,但我既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就是阿伸提到过的借Sex Pistol唱片的女生。

 

然而,仿佛是宿命的安排一样,就在我和泰决议改组乐队、跑到阿伸家去商量的那天下午,你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此突然,让我防不胜防。于是我不由分说地冲出去追你,我知道那一次假如不能抓住你,我就会后悔一辈子。天知道下一次偶然相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很瘦,穿短裙飞跑的身影却十分快捷。脖子上的丝带随风飘着,让你整个人看来好像一枚在我眼前不远处、转眼就要被风吹起离开地面的风筝。

 

Nana,那天下午,我真的抓住你了吗?还是事实就像许久以来我在梦中所见那样,剩下我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手中握着一根落在地上的风筝的断线?那条鲜黄色的丝带自我手指间轻轻滑落,如故乡的夏日总是一闪即逝。

 

当你终于站在俱乐部的舞台上以主唱的身份向观众致意的时候,大雪已经再次覆盖这个偏远小镇。

 

“晚上好,我们是Blast。”你在阴影中,用充满磁性的中性嗓音说。你仿佛天生不知怯场为何物,跟我如出一辙。

 

其实,我为你做的很少。我在你眼中所看到的、被自己的热情纠缠一生的那个焦虑与妒忌的身影,其实是我自己的倒影。

 

Live演出之后,就再没有人会说你配不上Blast的本城莲。晚上在河堤上,我轻轻抓着你涂着蛋糕奶油的手,吻了你。我再不需要顾忌什么了。那个同班同学眼中阴郁沉默的女生,那个因为被怀疑援助交际而被学校开除的女孩,那个去年圣诞节还无亲无故、站在舞台前排彷徨无助的女人,终于被烙上了我的烙印。

 

Nana, 你还不明白吗?在你手臂上纹了莲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为什么你十七岁那年抽跟我一样的香烟,耳朵上跟我打一样数目的洞,说话时尾音拖得长长的,像透了我的习惯?为什么那以后的十年,每当舞台灯光照耀到你的身上,每当你的手触及话筒温热的底座,你的喉咙里就会高亢地喊出,原本只在我脑海中回响的声音?

 

与你一起的一年零三个月,与你紧紧相拥的不仅仅是我的肉体。Nana,你知道了也许会生气。即使我的身体化为灰烬、骨灰被撒入故乡的大海,我却依旧在你的身上继续活着。

 

13

 

泰考入了大学、并且开始筹备律师资格考试,于是Blast的许多活动就不得不暂时中止。

 

本来打发时日的方式有许多种,除了已经习惯的谱曲弹吉他之外,我还不得不四处打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似乎丧失了生活的重心。

 

对于摇滚乐手来说,live演出是生命,舞台之下的人生是一种浪费。

 

百无聊赖的日子换来的全是焦虑和不安,我有时会一整日坐在仓库改造的公寓里,不停把乐谱修修改改,却作不出满意的曲子。

 

“不如我们生个孩子来养吧。”有一次我把你压在身下这么说,结果被你一脚踢下了床。说实话,你可真算不上温柔的女人,既不爱做饭也不会打扫,但好处是对性爱的热衷程度好比十七岁的少年,只需要稍稍挑拨就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时候唯一可以让你热情消减的话题就是怀孕的可能,一旦提及,你会立刻蹦下床,敏捷得像一只猫。

 

几次三番企图诱骗我带套失败以后,你居然打电话跟泰告状。

 

“这种事也让我插手,她是不是把我看成你的老爹了?”听到泰在电话里这样跟我抱怨,我忍不住在窄小的公用电话亭里狂笑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她是跟我一样想你吧,亲爱的。”我掐着喉咙故作娇媚地说。

 

“肉麻死了。”

 

“拜托老爹,你也想着点乐团的事啊。我在这里实在闲得无聊,再没有live做的话,我多半会去杀人放火,让未成年少女怀孕算得上最无害的行为了。”我坐在电话亭里说。

 

“TrapNest不是在找吉他手?你不如去临时代替一下。”

 

“那可不行,就算临时的也不行。他们有意挖角,我可不想就此背叛乐队。”

 

“够忠心的话应该不怕被诱惑。我看你多半是受不了Takumi才不愿去。”

 

“什么都被你猜到,真没劲。”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

 

“喂,莲。”

 

“嗯?”

 

“他们……好像要回来扫墓。”

 

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谁要回来扫墓”,因为觉察到泰语气里的异样,就立刻有了答案。

 

“都要回来吗?”难怪泰会知道TrapNest的第三任吉他手又泡汤的事。不知是Takumi还是直树给他打的电话,Layla的话,他多半不会接听。

 

“好像是。”虽然他的嗓音在电话里听来很镇定,但是我知道他只是在竭力假装。

 

“想说什么?你这被抛弃的男人。”我故作轻松地问。

 

他轻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要说?只希望她一切都好。好在,我在学校完全走不开,躲得也不算太窝囊吧。”

 

“在我看来窝囊得够可以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分手。说真的,你们又并没有远隔重洋。上次我去的时候她虽然没直接问起你,但我看出来她还非常在意你。是我的话,会利用这次机会和好的。”

 

电话那头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不懂,莲。”

 

他总是这句话。每一触及到感情的问题,他总是说我不懂,好像我现在还是个孩子。

 

我去了火车站接Takumi和Layla,他们结伴而行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很像一对兄妹。Takumi的父亲没有来,或许是他们根本没有通知他,这不得而知;他姐姐倒是带着丈夫和婴儿一起出现了,姐夫看见Takumi至今还一脸惧怕的神色,一边摸着曾经被打断的鼻梁,一边站得远远的。

 

Layla将一束紫色的兰花放在墓碑边的青草上合掌祈祷。她明显瘦了,脸色也不太好。而我印象里Takumi唯一从不叼香烟的时候,除了在禁烟的录音室,大概就只有他母亲的坟前了。

 

“那是什么东西?”Takumi刚刚哀悼完,Layla突然把手伸进我的衣领。

 

“不要乱碰。”我吓了一跳,不仅是被她一贯出其不意的举动,还有她那双冰凉的手。

 

“哦,对不起。”她搓了搓双手,开始往口袋里找方才祷告时脱掉的手套。“我只是没想到,莲也有被锁住的一天。”

 

她的话引起了Takumi的注意,他回过头来注视我,目光落在我脖子上那把南京锁上。

 

“是女人给你的吗?”Layla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她的手套好像被弄丢了,于是她弯下腰在附近的草丛里寻找着。

 

“幼稚。”Takumi对此作了简短的评价。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四处都显寂静的郊外,他一句话说得虽然轻,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Layla正弯着腰的身体,突然不知怎么就僵住了。

 

“我不觉得。”她猛地抬起身,转过头来。

 

“Takumi不要因为不了解别人的爱情,就随便评论!”她脸上还留着方才祷告后没来得及擦干的眼泪,开口时嗓音颤抖且沙哑。

 

她的语气和模样吓坏了我和Takumi, 我慌忙走过去抓着她因为生气而发抖的手,并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喂,Layla,别这样。我又没把他的话当真。”

 

“不要哭了,在冷空气里哭成这样,明天马上就会变哑。”Takumi虽然刚才明显跟我一样愣住了,但恢复得却非常快。

 

“反正我明天用不着唱。我这个月都用不着唱,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不能唱了!”Layla哭得比方才更大声,索性扑到我怀里用两手抓着我的衣领,“泰呢,泰在哪里?莲,你去把他找来啊。”

 

这下我彻底不知所措。正在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时,Takumi两三步走过来,一把把我怀中的Layla拖了出来,伸手紧紧地搂住,仿佛抱着一个任性胡闹的小孩。

 

“对不起,让你看到她这副样子。”Takumi跟我道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Layla会说——”

 

“被唱片公司解除合约了。”Takumi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什么?”

 

“不。确切说本来就还没有签署正式的合约,只是试用期间,由于频繁更换成员,公司对我们不再信任。”他说。

 

Layla还在继续哭泣,头深深埋在Takumi的肩窝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Takumi是笨蛋。Takumi什么都不知道……我跟莲一样,只有泰明白——只有泰……跟莲一样,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会死掉的……可是Takumi什么都不知道,Takumi什么都不懂——”

 

猛然间,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我就这样愣在Takumi母亲的坟前,一动也不能再动。

 

“我跟莲一样”

 

“只有泰明白”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

 

Nana,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仿佛触电似地,一下子从麻木之中惊醒了。一瞬间经历得比一生还多。

 

突如其来的思绪好比千丝万缕的蜘蛛网,而你堕入其中,完完全全忘记了要为生存而挣扎。就在Takumi伸手轻抚Layla的头发,试图让她安静下来的时候,我陡然明白了泰为什么会爱上Layla,又为什么会最终与她分开。

 

“莲,你不懂。”

 

可是弄懂的感觉,有的是时候让你不知所措。

 

Nana, 如果Takumi的母亲是被葬在悬崖上的话,说不定,我当时会选择跳下去。

 

过于执着的人生,原来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对我对别人都一样。

 

14

 

Layla的抽泣声和Takumi姐姐小孩的哭声混在一起,而后也一起渐渐停止。回程的车子里仿佛有两个哭累了以后熟睡的婴儿。

 

送走姐姐和姐夫以后,Takumi和我把Layla留在车上,徒步走去了我们初次相遇的海滩。那时太阳刚刚要落下,空气虽然寒冷,但海风并不大。我们俩都在为了不同的理由而烦恼,好久不交换一句对话。

 

良久,我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放着早些时候准备的乐谱,是我答应了TrapNest的那首歌。但我的手伸出去却又不自觉缩了回来。现在把这个给他,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Takumi还是从我手中把乐谱接了过去,在当年Layla曾经坐过的礁石上坐下,慢慢翻阅起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

 

他的手指停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你呢?”

 

“我?我怎么了?”我被他那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在Takumi面前,我往往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但这感觉又跟与泰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泰不会让我紧张,不会让我忙于竭力掩饰自己,或者是想要逃开。

 

“我听说Black Stones有三个月没做live了,就快要被粉丝忘记了。”他的眼神还是紧紧抓着我,一刻也不放松。

 

“这只是暂时的。”我说。

 

“是吗?”Takumi把乐谱还给了我。

 

“怎么,你不满意这首歌?”我有些心虚地问。

 

“你退步了。”他冷冷地说。

 

我并不想反驳他的话。默默收起了乐谱转过身,有些茫然地继续着方才的沉默。海风带来的咸味本来是我闻惯了味道,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让我有种反胃的感觉。随着纸张一起伸进外衣口袋里的右手突然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我想起方才Layla那双冰凉的手也是这么颤抖的。

 

她说的没有错。我们果然有同样的偏执症状。在不能做自己唯一会做的那件事的时候,这种症状就会出现。奇怪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你不能这样荒废下去。”Takumi的声音在我背后,逆着风,听起来也像那些风一样带着嗡嗡的响声,仿佛阿伸家的那台昂贵的古董唱机发出的声响。

 

“来TrapNest吧,莲。”

 

即便我知道他这次其实是在求我,他的那口气也并不因此就变得温和一点。

 

“地下乐团终究是玩不长久的。你们的主唱才刚刚培养起来,三五年内都成不了气候;那个比你小两岁的吉他手是旅店老板家的独子,这种人绝不会靠音乐混饭吃;还有你的那个学生会长,有一天他进入了法律界,还能继续陪着你这样疯吗?”

 

Takumi站起身来,让海风吹着他的长发。

 

“接受事实吧,莲。TrapNest才是你的归宿。”

 

我的手比方才抖得更厉害,不得不紧紧攥着拳头来掩饰。

 

“这话也许我不会再说第二遍。”Takumi转开目光,“我知道我的脾气很不好,跟像你这种同样自我的人本来很难相处。不过到现在为止,可以让我冷静听取意见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如果是为了你,我会有所收敛的,虽然我不可能彻底改变。”

 

“你为了TrapNest还真能低声下气。”我说,“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有什么办法?跟你那些伙伴不同,我是决定了要以音乐为事业的人。”

 

“不过抱歉啊,我的答案跟上回一模一样。”我转过身,“冷起来了,我要回车上去。”

 

“喂!”Takumi叫住我。

 

“怎么?”我回头。

 

“我希望你拒绝我的理由,跟那把锁无关。”他狠狠地盯着我。

 

我略微僵了一下,随即就笑了。“你真的想知道理由?”

 

他怒视着我。

 

“真的要理由的话,我记得你自己好像就说过,最看不惯自己有了出路就忘掉兄弟的人。”我说,“虽然只是小鬼头时候说的话,我却觉得那时候的你比现在更酷。”

 

Takumi皱紧了眉头,好像这回真的被我激怒了。

 

“你不要会错意了,莲。”他在我离开数步以后,大声在我背后喊,口气也恢复了一贯的跋扈和专横。“现在被忘掉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吧!?”

 

我猛地收住了脚步。

 

Nana, 在故乡的海滩上,作为少年的我究竟有多少次驻足冥思,我早已数不清楚。但是哪一次,也没有那天举步时那样沉重。

 

我曾经梦想成为一个背着吉他四处流浪的英雄,但是多年以后,我深深知道Takumi这句有意无意的气话,竟然变成了无可争辩的事实。

 

Nana, 那天晚上我回到仓库公寓,用香烟末梢的火星点燃了海滩上被Takumi退回的乐谱。我看着火光一点一点燃烧起来,将那首从未被唱出口的歌曲于分秒内销毁于世,心里燃起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仿佛是自己在惩罚自己。

 

你推门进来的时候,乐谱刚巧烧完,飞溅的火星扑到我手上,我却只是愣愣地盯着它看。

 

你冲过来举起桌子上的水杯,扑灭了正要在桌布上燃起的火苗,而后一把抓着我的手,惊魂未定地手心手掌反复翻看。

 

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会责备我的鲁莽,甚至厌恶我的疯狂。但你只是在确定我没有受任何皮肉伤之后,舒了一口气,把嘴唇轻轻贴上我的手掌,什么都没有问。

 

Nana, 我得承认,第二次拒绝TrapNest的时候,事情开始变得有些蹊跷了。但我还依旧守着我的尊严,这种感觉你应该最了解。不是吗?你跟我一样,即使面临自我摧残的危险,还总是不愿意丢掉那种尊严。

 

15

 

Nana,也许你已经忘记了。那个时候,你也曾经趴在我怀里跟我说起你的梦想。你想要在看得见大海的地方盖一座房子,有宽大的起居室和落地的大窗。窗帘要明亮的颜色。地毯上有足够的空间堆放你喜爱的唱片和最新式的吉他。一间与世隔绝的地下室,装配着扩音器与话筒,还有最好的录音器材。这样Blast就不用四处去租用工作室,我也会有充裕的时间写音乐。

 

在你的想象里,仿佛未来除了这样继续下去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作为恋人,其实我跟你一样毫无经验。要怎么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要怎么才能让你比现在更爱我?这些我都毫无头绪。一度在女人堆里来去自如的我,突然间竟然这样措手不及。

 

Nana, 你爱我是否仅仅因为我是个站在舞台上的男人?下了舞台的我也一样好吗?还是你其实受不了我那么多的坏习惯?在床上我有比别人强吗?尽管你总是如此热切地回应,那究竟是我让你不能自持,还是你根本不曾有过别的男人?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你还会爱我吗?是否根本不会正眼看我?而如果你选择一个上班族,是否就不会这么担心怀孕的事?说到底,从我这里,你大概从来没得到过真正的安全感。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否认。

 

对于关爱,我常常不知应该怎样去接受,更不用说施与。但我不应该拿孤儿院的童年作借口,因为同样生长于那种环境,泰跟我就完全不同。

 

律师资格考试的前一天,我碰巧没能接到泰的电话。他到处留言说找我有急事,需要见我一面。结果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地从公寓一路跑到河提边上,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Black Stone香烟的味道,他好像已经独自在那里等了一整天。

 

“泰,怎么了?!是你养父母出事了吗?住院了?”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喘着气问。

 

“没有。你冷静一下,莲。”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夹着没有抽完的香烟,轻轻地覆盖上我的手腕。“我只是需要在考试前见你一面。”

 

我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于是我猛地一把甩掉他的手。

 

“你开什么玩笑?一天到晚像个老头子似的,唠叨着考试考试的,唠叨得我耳朵都生了老茧……结果考试前一天开小差跑来见我?你肉麻个什么劲啊?忙得没时间理乐队的人,倒有时间肉麻起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要死掉了呢!一路上提心吊胆……你是不是欠揍啊!?”

 

我非常用力,结果把他手里的香烟都打飞了,火星在傍晚的夜空里划出一道发光的弧线,那温热的火光直接反射在他墨镜的镜片上。

 

缄默了一小会,墨镜下方的嘴角略微牵动,居然露出一个笑。

 

“你这家伙,居然也会担心我。”

 

“废话!”我光火地说,“除了我的女人之外,我也就只会担心你罢了。只不过是你这家伙一直都把自己料理得很好,我并没有表现的机会而已。”

 

“是这样啊。”他继续微笑,“这很好。”

 

“好个屁!”

 

“着急、心痛、害怕之类的感觉,都是有责任心的男人应当有的。”他不慌不忙地脱下手套,摸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一根Black Stone。他语气很平静,但我从这种平静中意识到什么不同,我发现他拿打火机的手略微有些不稳,可能是冷空气里站久了。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帮他稳住手腕,他的黑色手套从指间滑落,也被我接在手里。

 

“有话要说,不会去公寓等我吗?”我说,“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河提上。想扮酷钓女孩子也该有个限度。”

 

“光头也能钓女孩子吗?”他抬起头来问。

 

“TrapNest的大美女不就是被你这光头吊去的,你可是Blast的队长。”我笑起来。

 

“是吗……”他说,“……所以TrapNest来报仇了啊。”

 

我嘴角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这下我明白为什么泰不能在公寓里等我了。如果他要说的是这个话题,他当然需要回避你,Nana。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问。

 

“Takumi给我打了电话。”他静静地说着,吸了一口烟“你为什么拒绝他?”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眼睛,虽然隔着墨镜的镜片,我其实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这需要问吗?我绝不离开Blast。我就是这么跟Takumi说的。”

 

香烟的白色烟雾在他四周围绕着,那种属于乐队的味道浓烈得呛鼻。曾经抱怨说不能忍受,却不知不觉开始习以为常,甚至常常会怀念。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泰一伸手,在河堤的石墙上掐掉了香烟。

 

“明白了。把Blast解散就好了吧。”他淡淡地说着,站直身体,准备转身离去。

 

这一回我真的被惊吓到了,慌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刚才说什么!!!”我感到四肢的体温正在消散。

 

“你听到了。”他头也不回,好像不愿意直视我。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Blast是你亲手建立的。我不信你居然这么不在乎!”

 

“我很在乎。”他的声音也同样颤抖。“因为Blast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将来或者会成为律师,但那些归根结底都是拜别人所赐。只有Blast不同,只有Blast。”

 

“那为什么?”

 

“如果它会阻碍你的话,我就亲手把它毁掉。”他语气里有种可怕的寒冷。“因为我不能忍受,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乐队,居然会成为你做职业乐手的绊脚石!”

 

我倒退了几步,险些在河堤上滑倒。泰站在那里,我们两人都说不出一句话,只有Black Stone香烟的味道在周围围绕着,许久不散去。

 

Nana, 我真的曾经试图第三次拒绝TrapNest,但我失败了。因为那一次对象不再是Takumi, 而是泰。

 

Nana, 我这个人也许真的很不可靠。或者这就是为什么,在度过了少女期之后,渐渐地,你梦想中海边的住所里,就不再有我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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